我们已经来了，我们孤立无援
by Sergio Larrain
| 祖国，它的名字我不知道 |
我不知道我望向你时
是带着爱还是恨
我不知道你对我而言
是否不仅是土地。
但是只和你一起，
向着死亡，我必须
站起来，活下去。
这里有你的皮肤
绷紧在灵魂的地图上，
被鞭笞的、残酷的灵魂；
那里，柔软的，
破碎在雨水之河里，
倾斜着朝向大海。
那里迷失的步子，
梦想用来走路的纯粹的脚；
而这里有被上帝的重量
烧焦的头颅。
我就这样望着你
用一只生来几乎
没看过什么的眼睛。
因为我昨天才来
还不知道你是谁，
尽管也许你并不比
钉在你身上的
这个炽烈问题
更加真实。
我来的时候
鲜血还在门上
我问为什么。
我是她的儿子
仅凭这我就有能力
在你体内存活。
我来的时候那些死人
还在接近生命的
水平线上搏动
我问为什么。
他们长眠地下：
你曾是他们的真理。
太阳坠落，面包
无用地坠落，
夜晚和无人的阴影
之间，坍塌的信仰
坠落。
我却知道
你在那里。
几乎，几乎孤零零地，
在空气与死亡之间，
一棵新芽
竟敢奋力推着。
独自地，在贫瘠的
希望里，在赢来的
希望里，在坠落的
词语里，在像竖起的盲目横幅一样的
词语里，一棵新芽
竟敢奋力推着。
哦它怎样鼓舞了
残喘的山丘
上面的空气。
你本该保护它。
你没有这么做。
颤抖吧。
因为它应该为了光
而生长，不是为了
阴影，仇恨，不是为了
拒绝。
土地已经翻新
用所有人的鲜血。
用鲜血。快乐
很难；
首先我们需要
真相。
我们已经来了。我们
孤立无援。我问，
谁有你的真相？
你就是这个问题。
哦祖国，祖国
活生生的站着的
祖国，站在
雪地残缺的白色上面，
谁有你的真相？
| 毕加索—格尔尼卡—毕加索：1973 |
不是太阳，而是突兀苍白的灯泡照耀
死亡人造的材料。
独一种痛苦无限的空间
暴力的生命骤然
碎成千片
躺在灰色那青紫的表面。
不是太阳，而是苍白
电灯泡可怖
寒冷里生出
格尔尼卡冻结的灰色。
没人能为这样的梦魇披上
夜色的长袍，
没人能停下这嚎叫，
没人能熄灭这灯泡
它照亮
无尽死亡的爆炸，
内心的相机里，记忆不能安息
也无法死在格尔尼卡的
灰色。
| 今天，等于永不 |
仿佛命运暂时歇息，
仿佛不幸沉沉压着
还没能落下；仿佛
爱穿起了痛苦的外衣。
有人，离我很近，
在我胸膛哭泣
他叫我，用我藏起的名字。
我害怕死亡。
仿佛我已耗尽
生命。
连一滴泪都不
落下
一个词语都不落下，仿佛
一切都已完成。
| 镜子 |
今天在这面镜子里
我看见我的脸那么遥远，
那么堕落而不成对。
那张脸坚硬那么像他的年岁，
他的苍白，锐利的颧骨，
牙齿磨尖的鼻子，
他疲倦的家用镜片，
他没有信仰的习惯，只是习惯。
我碰过他的太阳穴：还有生命
在那里跳动。跳动。哦生命，生命！
我开始走路。那张脸也曾经
是个孩子，又一次，母亲在尽头。
他曾经那么小拿着易碎的玩具，
在多雨而忙碌的房子，
在儿童公园
——愚蠢的天使——
城市里的孩子有铁环和树。
但是现在他看着我——失声的惊恐，
这一面镜子里冰冷的惊恐——
我在哪里？——他问我——
谁在从这张脸里
看我？这张不属于任何人的面具。
| 告别 |
他进来，前倾身体直到吻住她
因为从她那里他得到力量。
（女人看着他，全无回应。）
一面氲湿的镜子
模糊地仿效人生。
他收紧领带，
心脏，
啜一口散淡浑浊的咖啡，
开始解释今天的
计划，
昨日的梦想和再无可能的
渴望。
（她安静地注视他。）
他又开口。回忆那么多天的
争斗和逝去的
爱情。人生是件不期然的事，
他说。（比词语脆弱得多。）
终于他随她的沉默闭嘴，
贴近她的唇
就这样哭泣，那双唇
已永远没有回应。
汪天艾 译
何塞·安赫尔·巴伦特（José Ángel Valente，1929－2000），西班牙战后涌现出的诗人群体“五零年代”（又称“半世纪一代”）的代表诗人，被公认为西班牙二十世纪下半叶最重要的诗人之一，几乎包揽了西班牙语诗歌界的大奖：西班牙阿斯图里亚斯王子奖（1988年）、以西班牙索菲亚王后命名的伊比利亚美洲诗歌奖（1999年）和西班牙国家诗歌奖（2001年，去世后）。除了诗歌创作，巴伦特还翻译评论了保罗·策兰、卡瓦菲斯、霍普金斯等诗人的作品，并出版数本文学、艺术、哲学评论集。
何塞·安赫尔·巴伦特诗集《九十九首诗》书影
本期编辑：Chel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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